爱哲按：

如果你问我们今天故事的主角——甜糕，改变她人生的一件事是什么？她会告诉你，是 15 年前，妈妈离家出走的那一天。

甜糕听说，妈妈是和一个叔叔跑去了北京，留下她和爸爸相依为命。再后来，妈妈在北京结了婚，爸爸也再婚了，生了一个弟弟。

两个人「老死不相往来」。

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，这是甜糕为自己父母的婚姻生活进行的总结。但其中隐藏的原由，却一直困扰着她。

于是，今年春节，甜糕分别采访了自己的爸妈，有了接下来这段极其真诚的亲子对话。给我们交代了另一个更复杂、也更真实的婚姻故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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相爱

甜糕：我今天的唯一诉求，就是希望你们能跟我说实话 ，不要思考太多。15 年前，你跟爸爸离婚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。

妈妈：我跟你爸爸是师范的同学，你爸那时候是属于市里的，而妈妈是农村的。

爸爸：我喜欢你妈妈，首先是因为一种冲动，她长得漂亮，而且在学校的时候呢，我和她也有很好的沟通。

妈妈：你爸毕业以后分配在市里，而我当时是分配在乡中学。

因为那时候年轻，在乡中学还谈过一段恋爱，但我家人不同意，最后分手了。分手之后我觉得，在这儿待着没意思，想换一个工作环境。

忘了是 1991 年还是 1992 年，大概毕业后第二年，正好师范的同班同学搞了一个聚会，大家都去市里面你爸那儿集中。

爸爸：和你妈妈的重逢确实是个意外，因为毕业之后就没再跟她联系过了。而且我们见面的那天正好是我 20 岁的生日，她突然出现在我面前，我很感动。

妈妈：你爸爸当时看到我表现得不太开心，就问我怎么回事，我就跟他说了这件事，告诉他想去别的地方工作。当时你爸爸呢，叫我别走，说一个人去外面不安全。

爸爸：我当时就决定，我要娶她。

妈妈：他就突然跟我表白了，说对我有好感，我当时也很懵，但我想找一个能一辈子在一起的人，我看你爸很实在，我就觉得可以尝试。

甜糕：你在跟妈妈谈恋爱的时候，有考虑过她的家庭背景吗？

爸爸：绝对没有，如果有的话也是我父母比较反对，但我是一门心思想娶她。

妈妈：我刚开始过来的时候，因为我长得也算漂亮嘛，你爸呢个子不高、又有点胖，所以旁人就会说，我是想把你爸当跳板，跳到市里来。我觉得这种人很无聊，我从来没有那么想过，我就想踏踏实实地过一辈子。

过了大概半年，你爷爷就把我从县里调到市里工作了，一两年之后， 1994 年，我们结婚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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矛盾

妈妈：刚开始让我感觉不太舒服的地方是，你爸不让我化妆，我当时不太会化妆，所以也能接受。他也不让我穿高跟鞋，要是穿了，肯定比你爸高，他可能觉得不合适。

所有矛盾的源头都是因为我的工作，第一，他不让我抛头露面，不让我参加比赛。我就觉得不舒服，因为我也有自己热爱的事业，想要靠我自己的能力去闯，总因为这争吵。

不过你爸可能后来慢慢也习惯了。

之后我经过应聘，当了一个主任，但当主任后，我跟外界的接触变多了。有时晚上我会出去和别人玩牌，只要一出去，他就会一直给我打电话。刚开始我还接，说的内容都是让我快点回去之类的。我旁边也都有人，也不好意思一直接，有时候就挂了关机，回去之后他就会跟我大吵大闹。

他给我的感觉是：我不能有自己的空间，不能有自己的生活，我下了班只能回去在家带孩子。

爸爸：结婚后连续三四年，我都在外地工作，很少有机会能回家，跟你妈妈的共同话语也就越来越少。

再加上我本身性格比较内向、沉闷，不太自信，当时也顶着很大压力，不愿意和人沟通。

妈妈：第一，我很压抑，第二呢，我也没有归属感，我总觉得你爷爷奶奶内心其实看不起妈妈这个家庭。

我记得有一次，你刚出生，你外婆来家里帮我带孩子。那个时候在城市里生活不都要换拖鞋嘛，因为卫生间地上有水，要换塑料拖鞋。你外婆是农村人，她穿着绒拖鞋就进去了，你爷爷就发脾气，一边拿着拖把拖，一边说她。我妈都哭了，我看着也很难过，但我从来没跟他们吵过。

我总觉得，我在这边是个外人。

爸爸：我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这种感觉，哪怕离了婚以后我也特别尊重你外婆，如果要当你妈妈是外人，那我就不会跟她结婚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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离婚

甜糕：还没开始说，我就想哭。

妈妈：没事儿，正好利用这个机会把它说出来也好。

甜糕：我印象中你说过一句话，这么多年来对我的影响非常大。

大概是 2004 年左右，QQ 刚流行，我经常看到你在书房里用 QQ 和别人***。那时我很好奇，有一天，我就主动问你在干什么，你把我推到门外，说，「妈妈是有隐私空间的」。

从那之后，我觉得你作为一个妈妈，完全把你的女儿拒之门外，我们之间的隔阂好像从那时就产生了，导致我没有办法再去关心你，好像我没有这个资格一样。

妈妈：妈妈应该说声抱歉，说实话，我内心中对你感觉非常歉疚。就像我刚才说的那些，家庭生活让我很不愉快、很寂寞的时候，我也不能往外跑，就和你刚才说的叔叔——也是我现在的老公聊天。

原本互相就是陌生人，聊了天以后印象也挺好的。但从来没想过要离婚，只是想倾吐一下自己的情绪，仅此而已。

为什么我最终要离婚，甚至要离开这个地方？***就是你爸那个时候开的一个药店。

爸爸：当时开办了一个药房，我爸妈在帮我做，所以我的资金由他们去管，这些钱绝大多数情况下我可以支配，因此还买下了第一套房，我很感激我父母。

妈妈：那时我让你爸每个月把钱都存在存折里，家庭生活的开支可以全用我的工资，但你要把存折放我这里。我钱花光之后，你不给我一分钱，我一点安全感都没有，就感觉把我当外人。

过了大概一两个月，我问他药店赚了多少钱？他来一句，「我为什么要给你钱？」我听了非常难受。

甜糕：当时你跟妈妈有没有沟通过经济分配上的问题，因为我感觉妈妈好像不知道你当时挣的钱是怎么花的？

爸爸：之前我赚的不多，钱都放在抽屉里面，我俩都知道。后来做生意了以后，钱是由我父母管理，这一块可能造成了她心里有误解，但她从来没跟我说过。

妈妈：你爸爸不会想我已经有一个小家庭了，我要考虑老婆的感受。他觉得好像只要给我东西，我就立马会给我娘家，我总觉得我们之间不够信任。

所以后来我就提了离婚，他当时不同意，我们还冷战了一两天。

爸爸：我觉得很奇怪，她为什么突然跟我提离婚，也没跟我说原因。

突然，有一天，我回家以后看到她所有的衣物都搬走了，那时候我才明白，原来这是真的。

有点唯心的，有天我找了一个师父帮我算了一下命，我只是问问这两年运势如何，结果他跟我说你这两年会离婚。

回来以后，我直接找到你妈妈，在小区公园里单独面谈。

妈妈：他突然说，「可以，我们离婚吧」。

其实我一开始只是说说罢了，但他那天和我说的话，让我坚定了我的想法，他很冷静地说，离婚可以，大房子归他，小房子归我，崽崽也归我。

我太不能接受了，这么多年我全心全意为这个家付出， 他心怎么这么狠。

爸爸：我想挽回啊！我们当时是去***协议离婚，律师还跟我说，「你们两个人的感情没完全破裂，只是沟通出现了很大的问题。如果双方能把握好，可能过几年还会在一起。」

妈妈：我为什么要走？一个是我不敢面对离婚；第二，我怕别人说闲话，我把当初你爷爷给我找的工作辞了。我不要这份工作了，我要自己去求生。然后就去北京了。

之前和我聊天的叔叔也在北京，他接待了我，然后慢慢地，我们就在一起了。

当时我没条件抚养你所以没办法带你走，但我也没有考虑到我离开你，你会怎么样。

爸爸：因为你是我的孩子，所以我必须对你负责到底。但其实当时很茫然。

我接到***离婚的开庭传票时，你知道我口袋里只有 500 块钱现金吗？其实那个时候我很茫然，不知道该怎么去抚养你。

甜糕：我记得有一天，你回家打开电脑，翻到一张***照片，你指着照片上的男人跟我说，「你记着，就是这个男人把你妈带走了」。

那你知道了这个男人的存在后，心里是怎么想的？

爸爸：刮心的痛，其实那个时候我在外面打拼也是为了和家里方便沟通才买的电脑，但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。

甜糕：那你对这个男人有恨意，或者会嫉妒他吗？

爸爸：没有嫉妒，只有恨。唯一的一个感情就是恨。

你妈妈在我印象里是个非常忠诚的人，最终造成这个结果，我觉得这个男人的出现要占百分之七八十。

甜糕：我和爸爸都认为，妈妈你是因为认识了叔叔，才去的北京。

妈妈：其实应该来说有几个原因吧，第一是逃避，逃避已经离婚的事实；第二是想要自由，我不想那么束缚。年轻的时候就会这么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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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女与母女

甜糕：在和妈妈离婚前，我对爸爸你的印象不深，因为你一直很忙，我们沟通得不多。当我得知了这个消息后，一开始是没办法接受的。

但真正让我改变想法，是因为有一天，你带着哭腔跟我说，「以后就是我们相依为命了」，就是这句话，让我深刻地意识到，你是我爸爸。

我印象中比较深的几个片段，都跟你的交通工具有关：最开始是一辆摩托车，然后是一辆红色的 QQ 车，再后来是那辆白色的长安，最后是现在的车。好像每更新一次交通工具，我们都成长了一些。

这里本来我写得挺多的，但我不能说，说了我马上会哭。

爸爸：其实有挺多事情的。有一次，我骑着摩托，你坐车后面，我说了一句话，「这摩托车就是我们幸福的小车，知道不？」这是我记忆最深刻的。

后来生活改善了，虽然那时觉得很累，你也很辛苦，有时候咱们俩还装在一件雨披里，但我觉得，那个感觉挺好的。

甜糕：我还记得你送我去寄宿学校的那天，我一直在哭，告别的时候，我看到你也偷偷哭了。那时你还会载着奶奶去看我，我也总会想起奶奶给我做的排骨。我现在闭着眼睛，好像还能闻到排骨汤汁拌饭的味道。

你曾经哪怕一次有后悔过抚养我吗？

爸爸：从来没有，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受任何委屈，我在努力让你能开开心心地过。

妈妈：你爷爷奶奶也好，你爸也好，能把你照顾好，这是我最放心的，所以你跟着他们会比跟我好。

当时也没想到，我只想凭我自己的努力，从来没有想去靠谁。如果我真稳定了，条件好了，就把你接过去。但后来你也知道，在北京真的很不容易。

我记得刚来北京那会儿，有一次在马路边看到有个女孩子，感觉特别像你，我就一路追着她的背影，然后拼命地在哭。

但我也没有想到给你打电话，因为我不想让你爸他们知道我在哪，不想让他们去找我。我想分了就彻底分了。

其实你爸爸已经带你带得很好了，我很感激你爸。但后来包括你读大学也好，出国也好，包括心理上有些问题。只要你有一点点不好的地方，我绝对不会怪你。我总觉得这是我的责任，因为我没有在你身边。

你像你爸也好，我追求我的自由也好，其实每个人在不同年代、不同年龄会有不一样的想法。

如果让我重走一遍的话，我不会这样，我还是会选择跟你在一起。

爸爸：我想问一下，你妈妈这么多年对你感到过自责吗？

甜糕：那天我跟妈妈也聊了这个问题，她和我说从头到尾都很自责。

爸爸：那我很欣慰，不管怎么样，我当初没看错这个人。现在就是各有各的生活了，日子还长，过好就行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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再见爱人

妈妈：我跟你叔相处了也有 10 来年，比和你爸的时间还长一些。虽然他自己没怎么挣钱，但他非常信任我，要去干什么，打电话说一声就行。

爸爸：离婚以后的前半年，我很不信任婚姻，不想再结婚了。后来慢慢地走出了困境，从心里接受了前面那段婚姻，我觉得家里还是需要一个女人来打点。

第二段婚姻刚开始也是吵吵闹闹，总觉得带了点***那种定式了。

妈妈：你像我和你爸之间，我跟你叔叔之间也会有矛盾，只是年轻的时候不愿意承受，但年龄大了，慢慢就学会宽容了。

在北京打拼 10 年后，妈妈决定带叔叔回家乡生活。与此同时，甜糕也迎来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。

仿佛突然之间，家人们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身边。

妈妈：那次回来时，你还在上大学，后来又读了研究生，我看到了你的变化，你确实很优秀，我挺感激你爸。现在回想起来，其实当时很多看似无法接受的事，到现在也都能接受了，因为心态不一样了。

如果没离婚，其实我们也会过得很好。如果当时熬过去了，互相都别那么冲动，这么走过来也挺好，至少对你是更好。

甜糕：有一次爸爸你开车，我坐副驾驶，你和我说，你看到前面一个长发女人，差点叫出妈妈的名字。我很好奇，你跟妈妈在一起这么多年，她的形象会始终刻在你的脑海里吗？

爸爸：肯定啊，这是刻骨铭心的事，忘记是不可能的，这是一辈子的事。

自从跟你老妈离婚后，我从来没说过她半句坏话，外人可能会有一些闲言碎语，我也就听听而已。你要明白我的一个心意，她毕竟是你母亲，她错也好，对也好，离婚肯定是双方的问题。

妈妈：两个人分开，肯定不是一个人的问题。我也有做得不周到的地方，这不能怪你爸。但也不能一味自责。

我们现在都是为了让你过得更好，毕竟曾经也是亲人，当我有什么困难，我还是会想到找你爸帮忙，你爸也肯定会帮忙。

其实我不觉得这段经历不光彩，只是我不愿意让别人知道，内心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一个离过婚的人。我还是希望我是一个原生家庭。

所以那时候我跟你讲，谈恋爱可以谈，但是真要结婚，真的各个方面都要考虑清楚，结婚对你们夫妻没什么关系，对孩子真的是一辈子的事儿，真的是一辈子的。

■ 插画 / 甜糕

和父母的采访结束后，甜糕又分别和他们聊了很久很久。这好像是他们亲子关系中非常重要的一刻，因为在这一刻，父母不再是子女命运的缔造者，而是一个和自己一样，会犯错、会迷茫，会遗憾的普通人。

这个春节，她过得格外轻松。

假期结束的那一天，家人们都来送她，嘱咐她一些琐碎的小事。虽然甜糕的妈妈和爸爸并没有同时出现，但她心里明白，她是那样地，被深爱着。

甜糕：你会觉得第一段婚姻是失败的吗？

妈妈：不叫失败，最起码有你存在，如果没有你，我就觉得是失败的。

来源：故事FM 微信号：story_f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