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80年,麻省理工学院人工智能实验室年轻的程序员理查德·M·斯托曼被一台打印机惹恼了。
打印机是施乐公司捐赠的最新款,可以直接网络打印,属于尚未上市销售的概念款。比起旧打印机,新玩意儿效率高了一个数量级,但也产生了新麻烦:由于联网打印,机器同时服务多人,卡纸问题也比前一代严重。
最开始,这个问题似乎很简单。人工智能实验室聚集着当时全美最优秀的程序员,遇到类似问题,技术极客们一般是进入机器控制程序,直接对内部软件做修改。
事实上,之前那台旧打印机的卡纸问题,就是理查德·M·斯托曼加了几行代码解决的。
这正是施乐公司这样的企业喜欢把产品捐送给实验室的原因,这群极客如同企业外延的研发部门,他们的修修补补,很多时候会成为下一代产品创新调整的方向。
然而这一次,斯托曼想修改打印机软件时碰了一鼻子灰。作为凝结了当时最前沿技术的打印机,施乐公司在这款产品上花费不菲,也对其寄予厚望。为了尽可能保护未来的商业利益,施乐公司封闭了产品源代码。
这个举动惹恼了斯托曼。
在此之前,软件是圈子里的共有资源。极客们把各种软件***来***去,如同接受来自天上的雨水一样理所当然。互相***、修改和使用软件,并不影响其他人,甚至更多时候,是带来创新和进步。整个计算机世界的基石正是在这种共享和***之中不断建造和发展的。
施乐公司封闭源代码的行为,在斯托曼看来,如同给这个知识自由流动的世界突然筑起了一座大坝,不仅破坏了二战后深植入软件开发中的科学精神,也是对程序员群体的背叛,它让程序员成为“被雇佣者”,而不再是软件的主人。
打印机事件是斯托曼的人生转折。几年后他发起自由软件运动,并建立自由软件联盟,阻击一切私有软件。
时至今日,虽然斯托曼和自由软件联盟的偏激经常受到质疑,但斯托曼时代构建计算机世界的方式,时刻提醒人们,为什么“开放”和“分享”应该也必须是互联网的精神内核。
重述这个古早期故事,是因为美团公开部分外卖算法后,有很多这样的跟帖讨论:为什么要公开?
互联网行业的光环真是消失太久了,这个新闻后最需要的疑问本该是:为什么还有公司没有这么做?
除了传统,互联网发展历史一再证明,开放并非仅仅是这个行业散**理道德光芒的精神图腾,也是企业竞争中杀伤力极强的武器。
全球知名互联网企业几乎无一不或多或少受益于开放。与开放平台Linux关系密切的Google自不必说,如今邪恶到面目可憎的facebook,正是2006年宣布开放战略后,迅速将老牌社交网站MySpace抛在身后。
《Facebook效应》作者把扎克伯克做出“开放”决定的那一刻,称为Facebook的EurekaMoment。那段时间,Facebook高级经理戴夫·莫林甚至把托克维尔的《论美国的民主》作为建立新版Facebook的理念指引,扎克伯格个人主页上的简介则是:“我正在努力让整个世界变得更加开放”。虽然今天看来无比讽刺。
2008年,比尔盖茨在退休前一周的高管会议上,突然宣布拥抱开源的决定。尽管后面的继任者史蒂夫·鲍尔默又走了一段弯路,但这个决定缓和了微软与开发者社区的紧张关系,也为之后Windows Azure成为微软扭转命运的关键钥匙埋下了希望之种。
大公司拥抱开放的背后蕴含着一个简单事实:一个公司的技术能力和管理半径永远有边界,那么为什么不尽可能借助外部力量呢?借助开放力量,互联网公司往往可以获得更宽广的护城河,甚至形成垄断——既然既符合市场伦理也符合效益逻辑,那么为什么时至今日,公开算法仍然是一个小众选择?
公开算法与互联网公司以往的开放,最大的区别在于:算法时代的人,不再仅仅是技术的使用者和创造者,而是成为技术的一部分,受到算法规则的控制。
在一档关于网约车的音频节目讨论中,司机们对看不见摸不着的算法既愤怒又敬畏,他们不断地总结尝试各种方法反抗、逃避和挑战算法的约束,比如利用醉酒无责取消的平台规则,拒绝掉不划算的短途单,比如把定位一直定在机场,多接机场的单子。
但更多时候,司机们的反抗很无力。由于既无法得到严密的证实,也无法被真正证伪,大多数接单技巧像是玄学,比如把蓝牙关掉再打开,就会有大单出现,多在红绿灯附近徘徊,单子会多,或者打电话跟客服吵一架,平台会立刻派出高质量大单。这些方法如同数字时代的拜神驱邪,魔幻又荒诞。
这一切展示着人类历史的新篇章:人不再是技术的绝对主导者,人的行为、习惯被分解为大数据,成为帮助算法制定规则、构建权力的燃料,然后又成为算法实现目的的工具。
《大西洋月刊》在去年一篇反思硅谷和数字技术的文章中,讽刺硅谷科技巨头“过去十年中最引人注目的创新之一不是计算机学会开车,而是让计算机学会指挥人开车”。
基辛格则在更早期一篇文章中忧心忡忡的表示:“我们无法完全预测新技术的变革带来的影响,它发展到顶点时,可能会带来一个依赖于资料和演算法驱动的机器、不受伦理或道德规范约束的世界。”
2016年,威斯康星州一宗汽车***案曾掀起一场关于算法公平的讨论。由于案件量刑时参考了智能数字模型,引发司法界对“算法中加入性别、种族参数”是否造成歧视,和“算法不公开”是否违反了司法透明的争议。
讨论结果是建议算法不要用在刑事司法、医疗保健、社会福利和教育等公共领域。
但这种搁置和回避只能是暂时的,算法困局早已经蔓延过公共领域,变成了与真实个体之间的矛盾。
2020年底,4名被Uber解雇的司机,把Uber告上了法庭,理由是:没有明确告知解雇原因。司机们坚称自己一直合法运营,却被大数据判定为违规。
这是2018年欧盟公布《通用数据保护条例》后出现的首个相关案例。
《通用数据保护条例》是欧洲近几年最重要的数字法案之一,其立法根基是包含了“反歧视”和“数据透明”在内的“数据正义”。根据这一法案,个人有权了解个人数据如何被收集和使用。
支持4名Uber司机的机构之一App Drivers & Couriers Union是2016年帮助Uber司机打赢雇员身份案的组织,其网站声明中明确表示,这个案子将检验《通用数据保护条例》保护个人免受不公平的自动化决策影响的程度。
算法可以设定和寻求到最优效率,但人的世界里,从来不是只有效率。这是人与算法的矛盾,也是解决人与算法矛盾的锚。
我国在今年9月份启动为期3年的算法监管计划,2个月后又正式实施《个人信息保**》,不管美团公布算法的举动是不是受此影响,至少在尝试重新梳理人与算法的道路上,我们也迈出了第一步。
来源:荣大一姐 微信号:laodaorongdayijie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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