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女人不许坐”的规矩,以及对女性下半身的奇怪偏见

钱钟书《围城》里有个故事:大家坐长途汽车,车上有个汉子,不许身为女性的孙柔嘉坐米袋,还说什么:“你们男人坐,可以,你们这位太太坐,那不行!这是米,吃到嘴里去的。”诸位未来的大学教授气坏了,跟他辩;那汉子妥协了,捡一条半旧的棉裤,盖在米袋上,算替米戴上防毒具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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钱钟书《围城》里有个故事:

大家坐长途汽车,车上有个汉子,不许身为女性的孙柔嘉坐米袋,还说什么:

“你们男人坐,可以,你们这位太太坐,那不行!这是米,吃到嘴里去的。”

诸位未来的大学教授气坏了,跟他辩;那汉子妥协了,捡一条半旧的棉裤,盖在米袋上,算替米戴上防毒具,对孙柔嘉厉声道:

“你坐罢!”

为什么不许坐呢?为什么“吃到嘴里去的米”,隔着米袋被女性一坐,就会有问题呢?

我小时候初读时也不懂,后来明白了。

这涉及到中国古代对女性下半身的偏见了。

中国古籍《说文解字》说“姅,妇人污也”,并引《汉律》曰“见姅变不得侍祠”,意谓受到“妇人污”者,不得参与对鬼神的祭祀。

段玉裁解释说:“妇人污”,指的是“月事及免身及伤孕”,就是月经、分娩及流产的血。

《后汉书·礼仪志上》,记载过汉代礼制要求。比较繁琐,总而言之吧:如果斋戒期间恰逢家中女子行经,即须“解斋”。

这玩意有没有科学依据,我不知道。反正我也没见过鬼神,至于鬼神为啥怕经血,我也不明白。

但这种偏见的延伸,就导致传统文化中,对(哪怕并非在经期的)女性有种奇怪的偏见。

《太平御览》里有段子:说北海的周泽担当太常,有段时间为了典礼,在独自持斋,生病了;他妻子怜惜他,去探望他;周泽大怒,说妻子干扰了圣洁的斋戒。

当时有段谚语吐槽他:

“居世不谐,为太常妻:一岁三百六十日,三百五十九日斋,一日不斋醉如泥,既作事,复低迷。”

迷信的东西,传得最广。

于是乎民间流传有经期***会带来厄运的说法,俗称“撞红”或“见红”。

月经于是被污名化与隐晦化了。古代不直接称经血,而称“天癸”、“信水”、“经水”或“月水”等。

我估计许多所谓“经期女性不能进祠堂、不能进庙烧香”等地方习俗,也是这么来的。

忌讳了经期还不够,凡是没啥科学依据但神神秘秘的东西,都容易扩大。

由此产生了对女性下半身的奇怪想象。

经期被污名化为邪祟之后,遂有异想天开者:既然经血这么神通广大,完全可以用来实战嘛!

比如,《淮南万毕术》说:

“赤布在户,妇人留连。取妇人月事布,七月七日烧为灰,置(门)楣上,即不复去。勿令妇人知。”

带有明显的迷信色彩。

更有所谓“阴门阵”,概因中国古代有些人,并不太知道火炮的原理,大概觉得火炮粗长硕大,是个有灵性的雄性物,那就该让女性来对阵。

明朝播州之役,守军安排一些女子脱衣挥舞簸箕,尝试让明军火炮射不中,事见方以智《物理小识》。

清末扶清灭洋时,据说徐桐一个读书人,还对翰林们商量,可用阴门阵作战。细想来简直大荒唐。

及至20世纪下半叶,虽经时代大变,犹存类似邪想。

如苏童《另一种妇女生活》里,两个碎嘴子女人打架,其中一个便使用沾血的卫生带攻击对方,并大为得意。

此举颇为意味深长:本来经期偏见,受害的是女性;但也有女性接受了这份偏见,并以此来互相攻击——也算是潜移默化的屈服了。

不难发现,整套“女性(经期)不洁论”,很大程度上,建立在传统的迷信与淫猥想象之中。

既无科学依据,还带点猥琐,且显然带有厌女倾向。

这玩意居然能盛行多年,却也值得揣想。

我们知道,传统社会一些狗屁倒灶的规矩,所以能源远流长,而且枝繁叶茂越滚越大,基本是两种因素作祟。

其一:对封禁严格的地方,每一代人不会去想着开一把锁,而是加一把锁。

类似的,许多所谓规矩,都是在原有基础上,越来越庞杂琐碎,越来越细化。

甚至为了让这种扩张正当化,还有一大堆毫无科学道理的附会解释呢。

譬如鲁迅先生说阿Q有点癞,一开始忌讳说秃,然后忌讳说光,最后连灯和烛都讳了——许多毛病,都是这么滚雪球似的滚大的。

其二:那些日益琐碎庞大的偏见规矩能流传,不是因为多有道理多正确,也不是因为没人试图去纠正。

而是从中得益者,不肯深究更改之故。

“对我们有利的规矩就不妨维持下去,无论是否科学,反正要骂起来时,推说是传统就可以了!”

当然,类似的并无科学依据但维持至今的传统规矩,恐怕又不止这一个了。

这类陈腐思想,到了科学昌明的时代,当然会招致反击。

一种反击是以毒攻毒。

比如李碧华有个短篇小说《潮州巷》,里头有个花心丈夫,自己练功夫请神上身,没事刀砍自己两下自觉刀枪不入,还恶狠狠地不许老婆,尤其是经期时节的老婆,进自己的练功房,怒吼:“还毒过黑狗血!”

后来此丈夫有外遇,这个妻子怀恨在心,遂以自己的经血抹刀,破了功,那丈夫练功时,自己把自己砍死了。

——你非说这个有毒,行,那就真的有毒吧!

也算是个以毒攻毒,用迷信对付迷信,用魔法对付魔法的故事吧。

正面的反击,则有一个更为精彩的。

王小波的读者一定都印象深刻:《我的阴阳两界》里,小孙说了个聊斋的故事,王二则说是《阅微草堂笔记》的——然而王二狡猾地补白:

“(假如你在那书里查不到这件事,你不要和我计较,我是小神经)”。

总而言之,这段子是针对女性下半身最完美的回击:

说某阁老家盖房子。正要吊梁,发现一个丫环正骑在梁上。下面的人秉持着传统看法,都骂上了,丫环却拍拍下半身,说了一句地地道道,许多人不敢正视的大实话:

你们瞎嚷嚷什么?帝王将相,皆出于此也!

来源:张佳玮写字的地方 微信号:zhangjiawei_1983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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