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北县城相亲图鉴:老实人不受欢迎,贫穷男只能找“离异的”

文|周航 邱瑜敏编辑|王一然“不如有张好嘴”做红娘一年多来,鲍近什么要求都见识了:一个做红酒生意的男孩,要求对方一定要“口齿伶俐”;96年的男孩在同龄人中算得上能干,又做司机,又卖二手车,还开了家美容店,但点名只找“属鼠”的;一个93年出生的女孩是入殓师,要求...

文|周航 邱瑜敏

编辑|王一然

“不如有张好嘴”

做红娘一年多来,鲍近什么要求都见识了:一个做红酒生意的男孩,要求对方一定要“口齿伶俐”;96年的男孩在同龄人中算得上能干,又做司机,又卖二手车,还开了家美容店,但点名只找“属鼠”的;一个93年出生的女孩是入殓师,要求找个胆大心细的男孩,最好是**、法医。

更过分的要求也有,一个70多岁的老头要求找个“没三高”、“有工资”的老伴,还得先免费当三个月保姆,合适了才能做伴侣。

县城里的媒婆不好干,鲍近要应付的场面有点多。帮两个语言障碍人士相亲,男生算能说一点,但“乌拉乌拉听不清楚”,女孩只能用手语,一下午把她憋得心脏都难受。她也帮两个智力障碍者相过亲,在店里看到两个孩子她愁得慌,不知道他们以后怎么生活,但还真给他们看对眼了,“两家大人可满意了。”

在社交平台的个人账号里,鲍近代入多方角色,还原了当时场景:两个智障孩子的相亲过程里,男孩妈妈问儿子,“跟你说个媳子,你看行不行?”鲍近加粗声音,用力点头,又模仿男孩声音回答,“行,你说行就行。”男孩妈妈说那你拉拉手,男孩实在地把女孩手一逮,就往怀里揣,丫头陪着来的是妈妈跟嫂子,问她,给你找个对象行不行,丫头也重重地点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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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江苏北部东海县,鲍近是这儿最有名的红娘。繁忙的春节,她开在县城的婚介总店一天能有近300人报名,店里同时有5对相亲者在谈,到时间不得不打断,赶紧安排下一对聊。

深夜,红娘们还忙着将人员信息输进系统。相比互联网相亲平台费用动辄上万,这里收费低廉,男生报名费200元,女生100元,贫困户、残障人士和上门女婿免费,相亲成功的,男方再支付三千报酬。

让这家婚介所格外不同的是老板鲍近,她今年37岁,一头短发高高蓬起,两侧收拢,看起来十分干练。这一年多,她在个人视频账号里讲述各种相亲故事,语言生动、接地气,甚至有些一针见血,比如谈男人情商高有多重要,她说,“好胳膊好腿,不如有张好嘴。”在接受上万人报名相亲后,鲍近得出这个结论:男孩如果情商高,那就不愁对象。

“有的男孩家里,真的穷剩三间破瓦屋,媳妇找了好几个,真是尿罐子镶金边最好;有的男孩家里是有房有车,老实本分,乖乖,就一个,世道变了,越是老实本分的,弄个媳妇那是比登天还难。”某天临睡,她在床上随口说上这么一段,底下评论一百多条,都说“有道理”、“句句实话”。

鲍近的观察里,会哄人的男性年纪再大都招人稀罕。她曾介绍过一次见面,老头***岁了,一见面就给女方递上奶茶、暖手宝,并保证“不用干家务,***都不用洗”,桌子另一边,57岁的大姐感动得一通哭,看架势当场就要答应,但见面回去后,大爷说,其实没看中人家。

不像许多交友软件靠大数据匹配,鲍近这里还是沿用传统方式:系统只用来筛选房产、身高、学历一类基本条件,红娘们决定谁跟谁相见,她们会打电话核实信息,给两边发过去照片,双方都认可就能安排线下见面。

令红娘们头疼的通常是那些沉默的男方,有人半天不说话,也不正眼瞧对方,坐那一个劲抠指甲盖,经常地,倒是两边妈妈一见面就热络起来,“跟初恋情人几十年没见一样”,“左一个大妹子,又一个她大姐的”,拉上手就不撒。

接触久了,鲍近发现,这样的男孩“基本上做妈的都特别强势”。她和一个男孩私下交流,发现其实对方也愿意说,问他为什么相亲时不讲话,男孩则说,他以前一说话妈妈就说闭嘴,“哪那么多废话”,慢慢地,就变得不愿意说话。对这样特别闷的男孩,鲍近也有自己的办法,介绍不爱讲话的女生认识,“把两个都不太爱讲话的凑到一块,谁也不会觉得谁闷了。”

这跟鲍近年轻时的很不一样,那时候女孩们也没见过世面,要有个老实的男孩,村里的媒婆早就介绍对象了。如今,连女孩都要“会来事”,这指的是能言道、精明能干,“越老实本分的吧,还就谈不上好男人,越是疯疯癫癫,天天东窜西拉的,乖乖,老婆婆老公公把她当个宝伺候。”

“世道真的变了。”鲍近感叹说。

鲍近婚介所一门店照片 讲述者供图

婚恋阶梯

鲍近是个天生的生意人,中专毕业跑去南方沿海打工,从小超市起步,卖过MP3、定位器,开过网吧,做过汽车美容,后来转战河南,因为买房找不到中介,索性自己开了房产中介公司。

大概五年前,她在老家东海县也开了房产中介门店,客人总说,自家孩子到结婚年纪了,让她帮帮忙,最初就是这样“义务”做红娘。一年多前,她回到老家东海定居,正式开了相亲门店,也是因为妇联朋友说,现在单身多,离婚率高,建议她做项半公益的事业,“适当收个成本。”但市场需求远超想象,很快分店开出50多家,覆盖当地所有乡镇。

来这报名的,都直奔结婚而来,紧迫感超乎鲍近想象,“一来都说,你快给我找个,我岁数大了要结婚了。”有孩子不肯相亲,父母愁得半夜给她打电话哭。如果互相看上眼,基本谈一两个月就订婚,最慢不超过半年。

去年,鲍近本人受邀的婚礼大概有50场,她太忙了,只参加“家庭特别贫穷的”或者“家庭特别优越,当地有一定势力的。”

大部分成功案例里,男性综合条件要稍高于女性,社会学里的婚姻梯度匹配理论,即“男高女低”,在这里得到了印证——红娘这么挑,成功案例也证明如此。比如一对成功案例里,男生是公务员,在县里有房有车,女生是老师,但名下没自己房子。

站在阶梯最顶端,是那些经济条件出众的男性,多数父母做生意,受家庭荫护,资产殷实,在县市有几套房子。最好工作的则是公务员,这种偏好可能是全国性的,但在东海县,一个男孩考上公务员,鲍近说,意味着他能找到“家庭条件远远好过他的女孩”,因为稳定、离婚率低。

这些条件优越的男性,即使明面上不说,实际选择通常也最看重女性外表:个子不能太矮,身材要好,最好父母有正经工作,学历要求倒不算特别高,大专以上就行。尤其是做生意的,“条件稍微好一点的就图长相。”在这个农村人口占比近半的县城,漂亮指一种传统的美,而不是“浓妆艳抹”,“穿那种低胸装乱七八糟,男孩基本上都不满。”

当地婚恋市场上,女性越年轻,也越有择偶空间。鲍近说,条件优越的男生,“都是找小5岁以上的。”店里来过一位做批发生意的大爷,60多岁了,年收入80万,开口就点名要找 35到40岁之间的,“必须生一个孩子。”大爷能接受离异者,但不接受丧偶的,这也是普遍偏好,“都排斥丧偶的。”

最后,鲍近帮忙找到了50多岁一个大姐,不完全符合要求,但大爷也认可了。这也是常有的事,起初人们总是列出条条框框,实际看对眼了,也可能什么条件都不顾了。

但阶梯底端,那些穷男孩是真的不好找对象。他们通常出身农村,一家都靠打工糊口,性格上还老实巴交,很多过了30岁还没找到对象,因为鲍近收费低廉,来报名的也大有人在。有的身有残疾,只能提最低限度要求,“只图生个孩子,能做个饭,煮面条不坨,烧米汤不淤锅。”

鲍近能介绍他们的,通常是离异或二婚的。即使听起来很残酷,但在当地,女性有过婚姻经历会被视作“价值受损”。这些女性提的要求通常也会降低,不求新房,“在农村有自建房都行。”不过10万彩礼基本都跑不了。

有时候,红娘也会靠这一点劝说女性接受现实。前段时间,鲍近就遇到求助,一对年轻人,女孩是本地高中老师,男生做消防工程,在当地也算有经济实力,相亲认识14天就闪婚,女方怀孕了,双方家人事后知道,矛盾滋生,女方打掉了孩子,递交了离婚申请。两边都找到了她,女孩哭得稀里哗啦,说父母知道对方父亲出轨过,觉得“上梁不正下梁歪”,男孩则认为自己被欺骗了感情。

鲍近倒不维护所有婚姻。这个白手起家的女商人赞赏女性的独立,经常有女粉丝问,离婚后要不要复婚,她的回答是:“拼命挣钱,死命挣钱,让自己生活过好一点,每天出门穿个漂亮的衣服,画个淡淡的妆,花香自然能引来蜜蜂采。”

但当两家人找上门,鲍近还是想着再撮合一下,她跟女孩说,离婚后就算离异了,“不管你是短婚还是怎样,男方家条件稍微好点的,人家不会选择你。”后来,离婚冷静期过了,俩人也没离成,大概和好了。

大部分女性都可以找到对象,“是个傻子都能嫁出去”,也有一些例外,鲍近说,“女孩能剩下的基本上就是特别挑剔的或者特别优秀的,要不然就是二婚的。”

尤其那些高学历女性,说起她们,鲍近连连摇头,“真是头疼,都处理不掉愁得慌,这样的女孩很难帮她匹配。”这些女生并不要求男方学历匹配自身,本科乃至大专学历都可以接受,但鲍近说,这些(硕士)研究生甚至博士生,“把里面的门门道道要给你掰扯清楚,辩论头头是道”,这通常让男方觉得很头疼,所以不好相亲成功。

听起来并不“政治正确”,但在东海这个小县城,高学历女性面临的处境就是这样的。临近东海县的徐州市,有女生专门组织了“本硕博高知相亲交友群”,她总结性地说,“(高知)女生不好找,男生好找。”

鲍近婚介所一门店 讲述者供图

代价

事实上,男孩们找对象正变得越来越难。

前些天一个夜晚,鲍近拎着包打算下班,还没走出店,被一对母子气势汹汹拦住了,一问,果然是来倾诉丫头要价太高,要东海县里买房,又嫌弃车不好,要换新车,都东借西凑满足了,之前订婚谈好了给10万彩礼,现在又要多了,“人家小妹订婚18.8万,说低于这个钱丢人了”,实在没办法,男方从镇上专门跑到这来求助,看她能不能找女方通融通融。

关于不同时代婚恋难度,鲍近做过一个总结:70后的男人,蹬个自行车就能娶到媳妇,有三间瓦房都算豪宅;80后盖个大平房、走廊屋,家里有辆拖拉机也能找到媳妇;就是90后难找,女方要求男方城里有房,工作还得好,父母不能太老。

如今,结婚的代价昂贵到普通人负担不起。东海县城房价一万出头,首付大概50万,退而求其次,在镇上买房,首付也得二三十万。作为对比,东海县经济在苏北地区较为靠后,2021年人均GDP6万出头,大概是全国平均水平的3/4。这里最有名的是水晶业,一个普通打工者月收入也就是三四千。

鲍近说,这两年很多女孩做直播卖水晶,起码能月入一万,社会恋爱观似乎也没以前那么传统,经常能看到四五十岁的男性,跟一个二十多的女孩,这也让许多年轻男孩更难找对象 。

除了房子,彩礼是最大的门槛,在东海县,至今保留着一套复杂的传统,两人相中了,给女方的见面礼要一万一,再赠予三金,之后女方去男方家“认识门”,要给10万元,订婚时再给10万元,结婚时还有上车礼、下车礼,“全部下来最少要30万。”在这些繁琐过程中,两家人闹掰了,经常因为还多少彩礼造成***,鲍近要求双方家来门店签协议,写明彩礼具体,规定如果没结婚需要返还。

鲍近曾在浙江沿海生活多年,这片经济更发达的地区,人们思想更为开明,鲍近说,哪怕男孩条件稍微穷点,小孩只要很有本事,女方父母也不会多做要求,但在东海县,哪怕学历再好,车房还是要必备的。

男性寻找对象的种种不易,根源是严重的性别失衡。今年2月,江苏徐州邳城举办一个相亲大会,男士排起长队多达百人,女士则只有5人,邳城民政局回应媒体关注说,当地确实存在适婚男女比例失衡现象。

一篇2007年发表的硕士学位论文称,徐州出生人口性别比失衡始于“七五”(1986年-1990年)时期,偏离了正常值;“八五”期间逐步上升;“九五”时期进一步上升,达到138.91。2005年全国抽样显示,出生性别比达到119,男婴人数超过女婴人数19%,严重偏离103-107的正常范围,而徐州失衡程度还要高于全国。

在徐州,性别比失衡又以下面的县城最为夸张。29岁的王成从中看到了商机,他今年从杭州回到老家徐州,正在试图做一个线上相亲平台,目前还处于招人进微信群阶段,他说,“如果要办一个活动,有三五个女生愿意出门,就起码有十个男生愿意过来参加。”

东海县所在的连云港,以及徐州、宿迁、淮安、盐城等几个城市位于江苏最北部,因此被称为苏北,相比富庶的苏南,这里经济较为落后,文化上亦更靠近北方,重男轻女的传统思想在这里影响深远。鲍近记得,小时候村里有人家生了男孩,会办的热热闹闹,生女孩干脆不干了,有两个弟弟的她感触深刻,她成绩好,但没有机会读大学,反倒是两个弟弟父母要供大学,但没考上,甚至连吃的东西都有差别。

如今,这些曾经为生儿子高兴的家长,正在付出惨痛代价。用鲍近的话来说,“不生一夜愁,生了夜夜愁”。这也是鲍近见到的乡村最残酷的一面,昂贵的彩礼逼迫着男方父母欠下一***债,“有的60多岁了还在卸水泥。”彩礼在乡村尤其昂贵,多位徐州市区的年轻人说,当地市区彩礼一般不超过10万块,但到了县里面,可能就要抬到18.8万了。

至于彩礼的去处——极少数情况,女方家庭收了不会返还,“农村里100个肯定能挑个10个8个”,但更多地,彩礼会由女方带回到小家庭,女方家庭还会额外添上嫁妆,通常是一辆汽车,已经有车则添现金。

尽管如此,女方对彩礼并不会让步,如果碰到男方经济条件不好,或者对方家里不止一个儿子,只会要得更多,用鲍近的话来说,“越穷越要。”

这也是作为红娘经常要操心的事,前段时间,鲍近就忙着给一对年轻人做工作,男孩三十多岁,工作尚可,做会计,但因为还有另一个没结婚的弟弟,女方非要在买房基础上,再要40万彩礼。“说弟兄两个就得多要,买了房我要给你还贷款,生了孩子你(家里)也没时间给我看。”

男方妈妈为此急得“淌虚汗”,“手心都要抠烂了,抠完手心抠大腿”,儿子却一点不吭声,全程不参与,默默站在了未来妻子一边。聊了好几天,鲍近总算让女孩松了口,“少要了几万块钱。”

但更多的时候,红娘们也帮不上忙——女孩的心态是不给就拉倒,男方父母就算贷款也只能给。“就这个世道给弄的,那时候家家都想生儿子,这年头生儿子都生愁了吧,愁死了都。”鲍近又一次感慨道。

(文中王成为化名)

来源:极昼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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